藏海书院 > 其他小说 > 王静娴韩文悦 > 第239章 长生者
师傅为我起名慧真,幼时,我在甚长的时间内,不明白这个法名的含义。

张鳞翻开记载的第一页,便看到这样一段没头没脑的文字,这法名却仿佛在哪里听到过,一时间又想不起来,微皱了皱眉,凝神继续看下去,这记载接近白话文,倒是很容易理解。

我记事起,便开始参禅习武,师傅无论武学还是佛法上的造诣,为天下少有,但时值乱世,到处漂泊,师傅又淡薄名利,一身本领竟是无从施展,整日间除了化缘便是参禅。

师傅曾言,我对佛法的领悟力超乎常人,纵然以有生之年修得不灭金身,那也是有指望的事,只学武太不认真,一味强求禅道,反而有可能堕入魔障。

初时我对这说法颇不以为然,世间僧侣千万,不会武的倒占多数,也尽有修成正果的,在我看来,武,小道尔,只有禅才是无上大道,这观点占据主导长达两百多年,近几十年,才渐渐有所改变。

看到此处,张鳞越觉得不可思议,难不成他真活了三百多年之久?定了定神,继续向下翻阅。

下面写的,大多是童年的一些琐事,张鳞虽然想细看,但那笔记厚度几乎比的上字典,字也不过是蝇头小楷,只得粗粗略过一些,捡要紧的看。

十八岁辞别师傅,白手游天下,其时天下纷乱更甚,明朝江山岌岌可危。

我早已暗暗立志,纵然不能拯救万民为国出力,也要平定天下邪祟,这才不枉一身本领。

张献忠攻克凤阳,全歼凤阳守军两万余众,亲临其境,我才明白,古籍中所谓大兵过处寸草不生是何种光景,遍地尸首残缺不全,百姓哀号痛哭,风卷残垣,满目萧瑟,真如人间地狱一般。

其时朝廷昏庸腐败,崇祯虽有心振作,却也无力回天,我空有一腔报国为民之志,可投效无门,转思张献忠所为,虽然起义诛贪官看似堂皇,火烧朱家祖坟却又透着阴邪,这样的人物若然夺得天下,只怕也不会是万民之福。

师傅曾说,顺天下之势则昌,逆天下之势则亡,看似常人安危小道,其实和佛家讲缘法,道家讲自然有异曲同工之处,逆天强为,不但事不见功,且种祸不浅。

张鳞看了看,下面成篇累椟的评论张献忠的功过,便粗略翻看,掠过足有快两页,才看到下面的事件记录。

我跟师傅学过岐黄之术,虽算不得多精,但此时战乱频繁,起义军倒是很快便接受了我。

半年后,张献忠部在枸坪关被左良玉击败,不得已率部突入四川,半途中又被郑崇俭左良玉夹击,损失惨重,此时四面全是朝廷大军围追堵截,义军只得退入归州山中。

撤退途中,我被官兵追上,幸而我仍是僧人装扮,得以免死,被押往左良玉中军。

左良玉其人,官拜平贼将军,同义军作战历来胜多败少,名声甚响,但据闻此人治下士兵良莠不齐,倒有一半行为比之强盗还要不堪,后有人言,我当时能保住性命,已是大幸了。

营审过堂,我被判以助逆罪名,依律重责八十军棍流军,因我通药理懂医术,就留在军中救治士卒。

对我而言,都是救治伤患,在哪里倒是无所谓。

不过左良玉部,确如外间所言,能征惯战不假,但也时有强盗行径,淫人妻女掠人财物,其行为直似禽兽一般,左良玉身为主将,对其所作所为却视若无睹。

此时我才明白,缘何大明朝烽烟四起,高迎祥张献忠之流起义,究其根源,是政权已腐朽不堪,民不聊生,只怕这便是师傅所言的大势。

以往山野修行,尚不知人间疾苦世上百态,得到亲眼目睹,师傅日常所言的静心静性,竟都没了效果,眼见这帮亦兵亦匪的暴徒如此肆虐,我忍不住教训了几个兵痞。

我于武艺一道所学实在有限,对付三五个已感吃力,谁知下手不够利落,引来大批乱兵。

危急时刻,一瘦小道人从天而降,只凭一双肉掌眨眼间便把几十乱兵立毙当场,其武艺之高,只怕较之师傅也相差不多。

担心左良玉大军追捕,我跟着他仓皇逃出镇子,夜晚露宿林间,我向他道谢,攀谈起来,这才得知,他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青冥道人。

看到这里,张鳞才是一震,看来他活300年并非假话。

青冥道人魂魄寄居在韩文悦意识内,这是外人无法得知的事,另外青冥其人,只是个江湖草莽,别说是史书,就是普通的野史,也没有他的记载,而这里记载的和韩文悦所说的一一印证,就连外形都不差,显然是真有其事。

青冥道人,一手奔雷三十六剑名震江湖,人称青冥夺魄,白昼断魂,我虽非武林中人,但也听过他的大名,据说此人劫富济贫警恶惩奸,当的上一个侠字,只是下手太过狠辣,名声便打了些折扣。

他同我师傅昔年曾有些交情,说起来算是我的前辈,只是他行事洒脱,我和他聊的投机,直到半夜才睡。

天明分手,我想着无处可去,便打算继续云游,他却要去警告左良玉,我劝阻无效,只得同他话别。

左良玉的官军令我灰心,我便想入四川寻张献忠旧部,虽说张献忠算不得正人君子,但总算顺应大势,既然师傅说,顺应大势则昌,那绝不会错。

数月后,张献忠部顺利突围,攻陷新宁,进入四川,我亦得以同旧部会和。

张鳞见下面仍然是描述张献忠在四川诸战的情形,便又略过,他本身对历史很有兴趣,但此时却没有心情细细阅读,只捡着重要的翻看。

张献忠想法颇为偏执,自他建立大西政权之后,他委派的官员经常遭到四川地方势力的捕杀,各地的反抗浪潮也日益猛烈,恼怒之下,他开始迁怒于四川文人,决心报复。

翌年十一月,张献忠下令各府县生员一律前往成都赴考,违令者以军法论处,于是各地士子由水路、陆路赶赴成都,集中于大悲寺。

待各地士子基本到齐,张献忠忽然以重兵包围大悲寺,将全部应试士子尽皆屠戮,人数之众多达五千余人,大悲寺一时尸积如山血流成河,笔墨成丘,后世称之为“大悲寺屠戮士子事件”。

此一事后,我对张献忠心灰意冷,悄然挂印辞官,离川远游。

至此我才明白师傅当年所言,善恶本隔一线,世间本无绝对之善与恶,这便是无常。

几年后,内忧外患已达极致,崇祯帝自杀殉国,满清入关。

其时我已对天听一说初窥门径,大势已定,逆之不祥,便云游至九宫山附近。

不久后,清兵攻山,刘宗敏部大败,我甚惜宋献策一身术数本领,以草人替换法救下了他。

逃避清军追赶时,我以刑天亟雷阵退敌,但我毕竟修行不足,尚不到全然体会天意的阶段,招致天罚落下,幸而青冥道人出现,击偏天雷将我救下。

数年不见,青冥道人修为更见精纯,不但武艺一道堪称当时绝顶,就是道术,也难有人可匹敌。

我与他也算是患难之交,更两次蒙他相救,虽说出家人不可妄动无名,心中还是颇为感激。

谈起天下大势,青冥道人反不像他寻常那般情绪激烈,只道朝代更替,天理循环,无宋之亡国何来元,无元之败落又何来明。

听他所言,我竟有些惭愧,同为方外之人,我虽恨朝廷之暴政,一时间却也难以接受明亡的事实。

闲谈中,青冥道人说起,有一本六道秘闻抄,堪称修行界的秘宝,也不知是何代何人所作,上面记载了游历六道的见闻。这还算不得什么,关键是一种奇术,称之为幻空寻径,乃是移空换位的无上之术,较之道术中的缩地成寸还要神妙的多,只是颇难参透,他数年前有幸得睹,用了几年时间,才不过略窥门径,再难有尺寸之进了。

青冥道人乃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,无论武艺法术,都是除了师傅之外我所仅见,竟还有他参透不得的法术?

我不由好奇心大起,问了几句。

青冥道人演示了几手,却不肯传授,道曾答应过此书的主人,只学不传。

他越如此,我好奇心反而越重,不好当面直言,只得旁敲侧击。

青冥道人倒不再隐瞒,只道这书本是峨眉所有,当年失窃,峨嵋派无计可施,知他江湖上名头还算响,便请他帮忙找寻,他花了近三年时间,才查到这书竟是被一只修行数百年的狐妖偷去,以他道行之高,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了回来。峨嵋派感念他的大恩,允他观阅,只答应不外传便可。

这法术玄妙异常,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,我对禅道法术兴趣颇浓,有如此奇术又学不到,心痒难耐,可惜青冥道人关于法术诀窍一句不提,一时间也无法可想。

第二日,清兵大军杀到,我们只得分手,青冥道人向北,我则同宋献策一道向南。

南方尚未被清军征服,政权虽然动摇,却也算是在明朝统治之下,宋献策言下之意,在北方总是不安心。

南明同清朝战事愈紧,互有胜败,但宋献策看出各部之间无法相互统属,绝难维持,已是心如死灰,果然不久后,孙可望李定国之间矛盾爆发,破坏了大好形势,吴三桂趁势率清军攻入云南,福王鲁王等前明后裔相继灭亡。

清军占领全国之后,剃发易服,激起遍地烽烟,无奈在清初高压政策之下,反抗一一被扑灭,除台湾偏安一隅仍以明自居外,大局已定。

我与扮作道士的宋献策同行,一路上倒没有遇到什么麻烦,只宋献策看起来心灰意冷,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睿智。

战乱之后,中原元气大伤,鬼狐频繁,疫病广播,我俩沿途医病驱魔,风餐露宿,偶有山贼劫道,以我的武艺尚能应付的来,总算也不寂寞。

我逐渐发现,其实鬼妖一众,也并非个个穷凶极恶,甚至远比一些阴险狡诈的凡人可爱的多。

几年过去,清朝政局渐稳,我早已绝了所谓复明念头,却未曾想宋献策重燃信心,以宗教蛊惑人心,妄图重振汉人江山。

我修为日深,已能察觉大势,但宋献策对术数学究天人,怎会犯如此错误?

总算我仍能记忆师傅临别所说,违天不祥,便同宋献策分别,独自一人云游天下。

张鳞将书页掖了一角,缓缓合上,深吸了口气。

这段文字并不太长,却足以让他目眩神驰,他说不清楚该相信还是该否定,只觉得脑中纷乱难抑,忍不住从衣袋中掏出烟来。

“烟草毕竟对身体不好。”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“何不坐下来喝一杯茶?”

张鳞吓了一跳,急转身,见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,一臂倚在石桌上,正冲他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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